另一片田野——“水果案”企业合规监督评估办案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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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裂痕都是光照进来的地方。2018年中兴、华为事件，使得遥远而抽象的海外合规法案和制度变得凌厉而具体，企业合规成了一个炙热无两的词汇。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当属检察机关的涉案企业合规改革。

作为深检一兵，在这个涉案企业合规改革试点的前沿平台，何其荣幸见证和亲历了改革试点的整个过程和重要节点。
2021年6月，我被指派参与承办了深圳市某公司涉嫌走私普通货物案即被业界称为深圳“水果案”的企业合规第三方监督评估工作。目前“水果案”已经成为合规业界的著名案例，不仅入选了最高检涉案企业合规第二批典型案例，还被全国民营企业峰会主旨演讲，媒体竞相报道。作为参与第三方监督评估的工作人员，对本案有着一份特殊的情感，也由此对企业合规多了一些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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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缘起
“水果案”之所以典型，是因为第三方监督评估机制的适用。第三方监督评估机制的底层逻辑是什么？这要从涉案企业合规改革试点的初始说起。
2020年3月，深圳宝安区检察院作为全国六家基层检察院之一，开展涉案企业合规改革试点，逐步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宝安经验”。其中，“独立监控人”制度探索最具亮点，通过引入“外脑”协助检察官考察涉案企业合规整改是否合格，指导涉案企业如何开展合规建设。
2020年12月25日，深圳南山、宝安区检察院和其他几个兄弟单位一同在最高检涉案企业合规改革试点座谈会上接受检阅。在优秀的实践样本中，由“独立监控人”制度展开，座谈会释放了一个重要信号，如何开展合规考察？如何判断合规整改的效果？如何创建第三方监督评估机制？将成为接下来改革试点的重点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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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新的任务和使命回到实践中，对于宝安区检察院而言，需要考虑如何从“独立监控人”制度的1.0版本进化到“第三方监督评估机制”的2.0版本。
格局一打开，所有的门都开了。宝安区检察院积极推动区委区政府统筹协调，联合35家职能单位，于2021年3月成立了全国首家区级合规委员会，探索构建“大融合、大监督、大服务”的工作格局。同时，在国家层面第三方监督评估机制规范性文件出台前，宝安区检察院率先研究起草多个规范文件，逐步梳理出第三方监督评估机制的底层逻辑，确保真合规真整改。至此，涉案企业合规“第三方监督评估机制”的2.0版本已经搭建完成，只等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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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初试水
2021年3月，深圳市区两级检察院全部纳入企业合规改革试点范围。深圳检察逐步探索出涉案企业合规“五个一”工作模式，为深圳创建合规示范区，贡献了检察智慧。
2021年6月初，国家层面《关于建立涉案企业合规第三方监督评估机制的指导意见（试行）》（以下简称《指导意见》）发布，为改革试点中第三方监督评估工作提供了根本遵循。此时，“水果案”为期一年的合规整改已经届满，整改效果如何，需要进行考察和评估。鉴于宝安区检察院在第三方监督评估方面已经构建了成熟的制度机制，深圳市检察院委托宝安区检察院承办这起走私案的第三方监督评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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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案企业是一家拥有5000余人的大型民营企业，如果不是启动企业合规程序，涉案企业即将面临经营绝境，这不仅是一个大型企业的绝境，也是5000多个人的绝境，可能还是5000多个家庭的绝境。
“水果案”是《指导意见》颁布二十余天后适用第三方机制考察的全国首例，虽然有了原则性的指导，但是具体细节上怎么操作都没有定论，有很多摸着石头过河的探索性尝试。
第三方工作组怎么建，这是首要的问题。怎样避免“纸面合规”，更是改革试点进入深水区必须触碰和解决的问题。从第一份启动第三方机制的函件，到第一份成立第三方工作组的通知，再到第一份合规考察报告的出炉，很荣幸亲历其中。改革不易，每一步探索不知深浅，但事物本身自有其逻辑，重要的是通过“经验”的方式去发现这个“逻辑”，而经验和逻辑本身就是法律制度实践面向的两股力量。
本案的成功办理，可以说倾注了多方心血。既有检察机关严格贯彻“少捕慎诉慎押”刑事司法政策，大胆探索涉案企业合规改革试点的因素，也有海关强化行业监管的因素，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涉案企业本身足够有生命力，从而得以逆势成长，涅槃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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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社会责任与社会治理
“水果案”刚刚案发的时候，正值新冠疫情爆发。2020年2月，为支持疫情期间企业复工复产，深圳市检察院的承办检察官主动听取涉案企业复工复产情况和需求，了解到涉案企业代表深圳市对口扶持的广西两个贫困县受疫情影响，数千吨水果滞销，迫切需要已被采取羁押措施的两名高管人员回归企业，组织完成复工复产任务。
因为本案事实清楚，主要证据已经收集完毕，因此深圳市检察院向深圳海关发出建议对嫌疑人变更强制措施为取保候审的函。深圳海关收到建议函后，很快对两名嫌疑人作了取保候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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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一年的合规整改，涉案企业很好地承担了社会责任。不仅实现了营业收入、进口额大幅的逆势增长，而且还在合规建设、公共信用、抗疫等方面获得了诸多社会信誉和荣誉。
从法律社会学的角度来看，犯罪首先是一个社会治理的问题，尤其是对于行业性、系统性犯罪而言更是如此。针对案件办理过程中发现的行政监管漏洞、价格低报等行业普遍性问题，深圳市检察院通过依法向深圳海关制发《检察建议书》的方式积极参与社会治理，所提的建议得到了海关的采纳，深圳海关已就完善进口水果价格管理机制向海关总署提出了合理化建议。就这样通过层层传导，将案件中的社会治理问题反映出来，上报上去，推动了从犯罪土壤、社会动因的维度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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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制度移植与本土资源
中国社会脱胎于乡土社会、差序格局，熟人社会、亲族血缘关系是我们社会中部分经济体尤其是家族型民营企业挥之不去的背景板，原汁原味的企业合规“放过企业，严惩责任人”的制度精髓如何与现实调试，需要思考企业合规制度移植与本土资源的关系问题。
向外获取经验的同时，也需要向内寻求答案。可能的出路是，既要保留企业合规原本的制度精髓，又要扎根于中国大地的传统与实践，实现制度移植的本土调试，避免出现异体的排斥反应。
从今年4月份开始，涉案企业合规改革试点在全国检察机关全面推开。随着改革实践日益深入，涉案企业合规法律制度供给问题越来越受到关注。两会代表、专家学者都在积极倡议完善立法。“法律既是由理性所发展了的经验，又是由经验所证明了的理性。”期待像速裁程序、认罪认罚从宽制度一样，涉案企业合规早日成为我国法定的司法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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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写在最后
从法理上讲，涉案企业合规改革顺应了恢复性司法的理念以及宽缓刑法发展的时代趋势，参照对自然人犯罪从宽处理的制度，对于企业犯罪，在合规整改合格的情况下，也可以从宽处理，从而超越罪与罚的是非对错本身，完成对企业犯罪的救赎。
正如鲁米的诗中所言，“有一片田野，它位于是非对错的界域之外，我在那里等你，...世界的丰盛，远超出能言的范围”。我想，涉案企业合规制度的精神内核大概就在于完成救赎。唯有救赎才能带来丰盛。这丰盛远远超出了我所能言的范围。我们一起在这一片田野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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